三月春雨落了整整一夜,终于停歇。
晨风里还略有几分潮意,青石小道间,渠水淙淙。
一夜雨疏风骤浇残的花在清晨来敬的时节里,反而不屈绽放得愈盛了。
吹落的大红贴纸,由宫人们早起重新贴过。
晨钟几响,雁鹤远归。
古老王都,阵法随着钟声敲响,应天而起,无数江河山水气象,绕城而起,钟声不绝。
携着如肃如穆的绵绵余音再度敲响,雄浑,庄重,庄重,巍峨,延绵百里。
神道古殿,万魔来朝。
神道尽头,是白玉铺成的千级台阶,每隔百阶便左右各设屹天古柱。
但见金龙盘柱,徐徐吞云吐雾,鳞爪遒劲朝上九天,柱上雕刻竟非死物,活灵活现的金龙游盘于柱,庞大的龙躯起伏连绵。
神魔之战,洪荒辟易时期,真龙便以陨灭,六界之中,真龙已经成为过去的传说。
而在这魔度王宫的天柱之上,居然还能够见真龙遗迹,此场婚礼,可谓是盛大浩然。
魔族尚黑,魔君阿娆着一袭黑色滚金边的华贵礼服,黄金的凤冕步摇呼应着厚重凤袍背后披风上的金凤纹绣摇曳不知。
金色细珠摇叶下遮掩的那张容颜如妖如雪,黑发如墨,被黑金色一衬,庄重大气,光一个侧面,就已经美丽得好似神祇了。
神道两侧的编钟沉重地回荡响起,号角嗡然。
白玉长阶之下,千名内侍女官左右成列,手执花盏喜灯相送,而最前方为首者,自然便是今日凤君了。
君之大礼,十方来贺。
神道两侧,黑压压地跪满了魔臣王将,甚至连魔河葬心,也再其列。
黑色烫金边的礼袍拂过三千长阶,百里安来到登高处,与魔君并肩而立。
紧随身后的千名女官高低有序地躬身伏地跪在玉阶之下。
唯有侍奉常年侍奉魔君陛下的那名女官尚有资格不跪,敛首衽衣的侍奉在百里安身后为他撑伞遮阳。
她忽将肩首压得更低三分,轻声细语地开口提醒道:“凤君殿下,在您跟前的乃是陛下,一界至君。今日大婚起,直至礼成结束,您的站位都需后陛下一步,礼法规定,是不可与陛下并肩同立的。”
百里安目光轻动,微一侧首看了这名女官一眼,也不愿多加为难一名小小的女官,轻提衣袍就要退去一步。
可阿娆却淡淡启声道:“今夕这位凤君乃是朕以半壁山河为聘迎来的,即是一人一半共拥天下,自然没有尊卑之分,并肩行礼,朕觉得并无不妥。”
女官忙敛起眉目,恭声道:“陛下说得极是。”
百里安也随之止了动作,正欲拂掌摆正衣摆的折乱痕迹,指节却是忽然一暖,被魔君握住了半边手指。
金色流苏盖头下的阿娆微微一笑,看着直上云端的天柱,眸光灼灼明亮,神采逼人:“日衍星辰,琴瑟愿与。今夕一过,你我此生金玉为龙,共沐千秋,可好?”
百里安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,继续整理衣摆,也随着她的目光遥视天宇,平静道:“只怕是金玉为笼,千秋为囚,你又何必自寻烦恼,自扫兴致。”
阿娆悬在半空中的手指微微一僵,自嘲的话语在微苦的舌尖喃喃一绕:“好一个金玉为笼,千秋为囚……”
她收回手掌,抬眸一笑,道:“百里安,我囚你两辈子可好?”
不用担心我自扫性子,你便是我此生最大的兴致。
百里安揉了揉眉心,有些好没气地道:“听你这话的意思,居然连下辈子都没打算要放过我了。”
阿娆心说何止是下辈子,便是下下辈子,下下下辈子,永生永世,她都要做他命盘里那个擦不干净的鲜红顽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