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绯缡,我报名了抬棺人。”商檀安在夜里说。
“嗯。应该的。”绯缡答道。隔了一会儿,她想到一事,撩起枕边的大布帘,轻声拧眉道,“檀安……”
月光照进来,清亮如水。她坐起来,将那啰嗦的大布帘从肩膀上拂下,望向床下的地铺。
商檀安瞄到床上的动静,便也坐起,面对着她。“怎么了?”
他们一上一下对坐着,月光默默地铺洒在他们各自的睡具上,也令他们彼此可以看清眉眼轮廓。绯缡忽然觉得,她现在想的问题对葛冠卿,那说不定仍在荒野的星光和残灰中游荡的灵魂,是多么的残忍。理智如她,一时也呐呐不成言。
“睡不着吗?”商檀安低声问。
绯缡摇摇头,终究提醒道“……檀安,抬棺没问题吗?葛先生他死因……”
“不要紧。绯缡,冠卿已经……”商檀安没有再说,望着绯缡,目中隐然悲切,“明天的棺木里只是一罐骨灰。”
“绵绵呢,绵绵知道吗?”
商檀安无声点点头。
罗望的第一个牺牲者,环境安全部岩石土壤分析师、来自洪堡星的葛冠卿,于登陆第三个月末,葬于始临高地缅怀园。
所有人参加了他的葬礼。
他们尽最大的敬意,为他安排了一场星球葬礼。
十四抬棺人,左七为护卫军将领,右七为征召团伙伴。
他们将葛冠卿的行衣化成灰分与星光一起旋舞的地方,从此叫作行衣荒野。
他们在行衣荒野的旁边新建了一座信仰堂,让他在那里停灵。英灵远去后,以后活着的人若有疲倦、迷茫、困顿,就可以去那里接受感召。
他们抬着他的棺椁,从信仰堂开始,沉默庄严地穿过行衣荒野,走到缅怀园。
他们在缅怀园里种满了白蔷薇。
缅怀园的正中,建了一座高高的追思塔。
罗望建设军团最高长官史鲁尼将军致辞“他是我们最亲爱的兄弟,他是俊朗的、年轻的、勇敢的、热忱的联盟之子,他是深情的丈夫。他给我们留下了永远的怀念。他是罗望人类史上第一位英雄,永远的英雄。让我们将我们的兄弟奉于此休息,面朝罗望的美丽新世界,他将为我们守护身后魂魄之地,而我们将为他守护他的爱人、传承他未竟的壮志,开启这美丽新世界。”
为了纪念葛冠卿,也必须纪念他,史鲁尼将军宣布,以葛冠卿之姓,为一片海底盆原冠名。
始临登陆三月来,整个罗望大陆的每一片山脉、每一块土地、每一道河流都有了名字。根据星球地理命名惯例,它们的名字跟随着更早期的观测者、发现者、研究者,以致敬意和感谢。史鲁尼将军在葬礼上宣布,新测绘出来的海底地貌的名字,将许给葛冠卿,自此以后,也将许给其他为罗望做出突出贡献的军团人。
“我们的悲伤和思念如此深沉,就像包拢着我们这片大陆的海洋一样。我们需要纪念我们的勇士,我们把勇士的名字放在海洋之下,最接近罗望星内核的地方,从此就像放在我们的心底。从此,勇士的精神就像海洋缭绕大陆一样,永远缭绕在我们生活和奋斗的这片土地。”
始临高地东侧,越过千屏山系、沃沃冲积平原、卡衣贝三角洲,海中再经过渺洛群岛,海底跨过一条刚刚命名的史鲁尼深沟,便是葛氏海盆原。
葛氏海盆原,现在成了罗望敬奉勇士葛冠卿的应许地。
绯缡望着追思塔上亮起的环绕屏幕,浩瀚海面往下飞掠,便是永恒寂静的海底沙床。她再望向邱绵绵。
追思塔下的邱绵绵被她的户段长和凤花儿左右搀扶着,哀伤到表情麻木,她机械似地半仰起头,痴痴呆呆地望着屏幕上不断绕转的葛氏海盆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