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儿吃的慢,一粒粒,慢吞吞的。
张改革看着,骂了一句“俩傻子。”
张玉放下碗,迟钝地说“爸,羞羞?”她刮刮脸。
老师教她,不要总是哭,哭了就是羞羞,要被刮脸。
张改革擦了擦眼角,骂她“吃你的饭,小心抽你!”
吃完饭,想起女儿说痒,抱着新买的褥子换了,他又洗旧褥子。
洗了一会,又喘不上气。他忍着不适,给工头打电话“黄工,能不能给我先支点钱,我明天去医院。”
“对老毛病黄工,我知道项目没结,咱们都没钱,我求求你”
洗完褥子,他看见婆娘和孩子在院子玩,孩子给母亲梳辫子。
他想走过去,走了几步,胸口剧痛,天旋地转,世界骤然黑了下来。
他看见,女儿和妻子睁大眼睛,不明所以地,看着他倒下。
嗞啦
嗞啦
“尘肺三期”
“洗肺”
他看见女儿坐在那,一点儿迟钝劲都没有了,特别机灵地对他笑。
老婆坐在一边,温柔地削苹果,正正常常。
“爸。”机灵的女儿叫了一声,他就醒了。
醒了之后,他眼睛里就全是白色的,是病房。
他鼻子上插着两根管子,盖着罩子。
吸了两个小时的氧气,他缓过来了,护士给他取了管子。
旁边站着他的工友,一身皱巴巴,都是粉尘的工服,粗糙憔悴的脸,只有一对男子里也极少见的大粗眉,显得人精神点——是一向跟他关系最好的工友老刘。
“我上你家来,给你唠嗑工钱的事,没成想,就看见你倒地上,老婆孩子围着你惨叫。”
老刘叹了口气“我给你送医院来了,医院查出来,尘肺三期。”
“你早知道了,是不?”
“医院说,你有好几次基本治疗的记录,花了一千多了。”
“不过,幸好,医生说了,你本来尘肺发现的早,就是因为你还坚持干工地爆破的活,才拖延到三期。如果现在洗肺,还能多活五年。换肺的话,有相当概率活下来。”
张改革却一声不吭,眼睛在病房里梭巡。
老刘看见他的眼睛,又叹了口气“成,我知道你惦记的。你那老婆孩子,搁你家没人看着,我也不放心,给你一块捎来了。”
他的妻女正在病房外,老婆惶惶然地像个没头苍蝇一样转来转去。
女儿呆呆地坐在椅子上,抱着画册,眼珠子不转一下。
老刘招招手,大的一蹦一跳地过来了,开心地看着醒过来的张改革“吃饭,吃饭,没吃饭。”
小的抱着画册,慢慢地挪过来。
她们对尘世一无所知,望见爱的人,亲的人,便如坏了鼻子,嗅不到死亡味道的小鹿一样,亲密地依偎过来。
张改革望着老刘,嘴唇动了动。
老刘弯下腰,听见他说“不治,办出院。”
他早打听过了,在发现自己得病的时候,就打听过了。
尘肺每个月的基本治疗就要打底两三百,
靠每次两万的洗肺可以延长一点寿命,活个五年;如果要换肺,四十万是打底的。
而且,换肺的存活率,也不高。
“我给工友们说,咱们去替你跟黄工说,让黄工帮你给老板要赔款!”
张改革还是摇头“黄工是好人。尘肺,不是在这个工地得的。那么多工地,早忘了是哪个了。他,还肯,招我进来。不要,连累他。”
当年闹出过相当一波震惊全国的尘肺村的事情。
从此后,进工地要体检,查出有尘肺病的,不要。
出工地,也要检查,有尘肺病,老板赔钱;当时没有的话,以后有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