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,似有附着一些细小的、甚至在夜色里有一些闪亮的东西——像是某种鱼的鳞片
譬如,小李的声音,其实并不像青年男子,那是个无机质的,非男非女的声音。也不像是通过喉咙发出来的,倒像是腹腔里的震动。
再譬如,小李的眼睛,她总觉得,在哪里见过类似的眼睛同样是泛白的,无神的,睁大的,不眨眼的,死死盯着她的
眼熟呵眼熟脊背上蹿闪电似的酸麻,郭小菊如醍醐灌顶,恍然间有所明悟。
看她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,小李以为她还在犹豫,催促道“天快亮了,水下的它马上就要来取这具存好的肉身了。你快点决定,要不要他回来。”
顾不得害怕,顾不得多想,郭小菊下意识地选择相信了小李的话,心里便矛盾万分起来。
原来知道祝昌回不来的时候,她心里是惶恐的,悲痛的。
但是,现在知道他能回来了,她的心底却更剧烈地地挣扎起来要不要他回来?
四十年来的人生碎片在眼前飘过,她年轻时候,她一心一意喜欢的那个人落水死了,从来不心疼她的父母,看上祝家有钱,死活逼着给她牵线
生下女儿前,祝家的婆婆公公和祝昌因她久不怀孕的嫌弃
生下女儿后,他们嫌弃没有儿子的白眼
女儿尚小时,他不顾家人的规劝,一味听信狐朋狗友的豪掷
家败后,他游手好闲,不但不去找工作,整天喝得醉醺醺的,动辄对辛苦劳作的她暴怒
她想过离婚,女儿扒在膝下哭,父母和所有亲戚一声声地劝,村里长者甚至派出所的劝和,回到家,祝昌的白眼
可是,他也曾为她生病而弯腰背她上医院,也曾为女儿买玩具而奔波远路。
祝昌和她结婚二十多年,带给她的痛苦和风霜,远比温情和快乐要多。
短短的,浮光略影般的温暖,半生长久的苦痛冷漠。
半生因由,堆在心头。
郭小菊脸上因为劳苦而生的皱纹全挤在一起,最终说“让他回来吧。”
从来善良敦厚的她叹了口气,像白天那样,喃喃叹道“造孽啊这都是什么事啊好歹是条命”
小李凝视着她,不知道看到了什么,静静道“他会回来的。”便重新一头扎进了潭水里。
咕噜噜,咕噜噜,水面不断冒气泡,气泡越滚越大。
似乎表面平静的潭水下,正在发生着波翻浪涌的激烈水波震荡,仿佛龙争虎斗。
很快,潭水翻滚了一遍,重新平静下来,似乎水下达成商量一般,熄火了。
小李没有重新浮上来。
但一具男性的躯体缓缓浮上了水面。
那具男体的面貌,正是她落水了一天一夜的丈夫祝昌,衣服上还缠着一些水草。
天边初初亮的时候,村干部终于带着警察局的警察,还有七八个带工具的村民赶到,却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。
宽阔的水迹从潭边一直滴滴答答地蔓延到了不远处一颗槐树下,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水里被拖了出来。
而槐树下,蹲着个满面愁苦的郭小菊。
她跟前,正昏躺一个全身湿透了的男人。
之所以肯定那男人只是昏躺着,是因为警察看到他的胸膛还在一起一伏。
村干部大叫一声“祝昌!这、这,小菊,这是怎么回事?他不是?”
郭小菊磕磕绊绊说“他喝醉了,掉进潭里,自己又爬了上来,躺在树下昏睡。昨晚天太黑,我们没看到他。”
她的说法有很多疑点,村干部将信将疑,环顾四周“小李呢?咦,谁是小李?”
他无论如何都想不起这个“小李”的面貌,一时不由冷汗湿透了背脊。很快,他和其他村民一样,压根不记得自己有见过这么一个人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