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海的雨水很多,冬季的雨水更多,天空中总挂着雨丝,地面上总是湿漉漉的。若是平时,在这样的天气中,烫上一壶黄酒,吃些时令的美食,在温暖的屋子中,坐在落地窗前小酌,看着窗外的灰蒙蒙,自是别有一番趣味。
但在一九三八年的上海,有这样好兴致的,应是不多。若有,大抵也该是送他去死的。
虹口长春路的一处公寓中,鼻青脸肿的夏昌国,穿着空松舒适的睡衣,手拿着一杯红酒,站在窗边看着夜幕下的瓢泼大雨。
事实上他无法看清外面,疾劲的暴雨不断的拍在窗子上汩汩滑落,在这雨幕之中,他只朦胧的看着外面的灯光,但他还是坚持再看,因为外面激荡的暴雨,与此刻温暖的室内,碰撞而来的感觉,让他沉迷。
他将酒杯送至嘴边轻啜一口,舌尖与猩红的酒液碰撞之中,感受着那股酸涩。衣袖因为举杯的动作滑落,露出了手臂上密布的伤痕。
去岁十一月,淞沪会战落下帷幕,国军全线退守,南京政府也成了重庆政府。除了英美的公共租界,以及法国的法租界,上海陷落。
日本人准备充分,接收上海的速度超乎了很多人的想象,两个多月的时间过去,到现在的二月份,日本算是已经全盘接收,频繁发布政令保持稳定,在各要道港口派兵把守,严查反日份子,严查各种资敌的紧俏物资。
与此同时,上海特高课开始大肆抓捕在潜伏在上海的军统、中统,以及红党上海地下党组织的成员。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,让军统、中统遭遇了重大损失。事实上,在战争进行的时候,他们就同杜镛的青帮等组成了忠义救国军,在前线战场已经损失不小,杜镛更是第一时间跑路港岛。那之后,青帮由张小林话事,投靠了日本,为日本前线大批量物资。
幸好的是,红党有着丰富的敌后斗争经验,行迹潜藏的更加紧密,而且在淞沪会战将要结束之际,红党便第一时间静默,甚至是转移了一些可能暴露的人,所以受到的损失并没有那么巨大。
但那也是有损失的,比如他。
他是上海地下党组织的一个联络员,有着承上启下的作用。他的掩护身份是一家报社的编辑,他以为他是安全的,但是日本人早就已经锁定了他,直接在公共租界被秘密抓捕。
在此之前,他一直以为自己有着坚定的信仰,但当皮鞭子抽在身上,当火红的烙铁烙熟了身上的肉,当铁钎子被凿进指缝,当他痛的失禁,他招了。
后果便是,在过去的两天时间中,他所在的这一条线,全军覆没,无一幸免,他过去的同志们正在接受严刑拷打。
作为功臣,他被保护的很好,在这公寓外,有八个特高课的行动人员保护他的安全。因为他还有价值,有一些情报他没说,更是因为他了解红党的行事风格,以后可以为特高课工作,抓捕红党人士。
在选择出卖背叛的那一刻,他很痛苦,因为那标志着他过去的信仰,为之努力奋斗的事业全都没了。但是在那之后,他喝着昂贵的红酒,吃着精美的食物,躺在舒适的大床上睡了这么多年来,唯一的一次安稳觉之后,他又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。至少吃的好,睡的好,还不用担惊受怕。
虽然身体的动作之间,还是会很疼痛,但是他仍旧眉头都没皱一下,大口的喝光了杯中的红酒。他本想转身离开,但是透过雨幕,他恍惚之中看到,在路对面的路灯下,有个蒙蒙的身影站在那里看着他。但再细看过去,发觉那人影正一瘸一拐的走开,他摇了摇头,为自己刚才猛然升起的不好念头感到好笑。
孤身一人的瘸子,怎么可能是来杀他的呢。他可不知道,红党中有这么一号人物。大抵是无家可归,又受人排挤的流浪汉吧,这在上海并不奇怪。
他转过身,到柔软舒适温暖的大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