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乾佑其实心里一直就看不上曳落河,在他眼里,把一群千挑万选出来的壮士聚集起来、收为义子,这不叫军队。他眼里的军队是恪守命令的纪律,是主将一句话就能让士卒无畏赴死的权威,军队应该是冰冷的。
可那人还在继续吟着诗,语气沉郁,带着悲愤,之后,悲愤又渐渐转为激昂,激昂豪迈,渐渐到了光芒万丈的地步。
“真是安禄山的败军,今日当诛此獠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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千里镜里,一个“伏”字一闪而过,薛白竟是在瞬间就认出了李白的笔迹。
“啊?”薛岿不明所以,“那我去结。”
“我怕太远了。”
崔颢负手稍作沉吟,当即开了口。
他十五岁就从军,整整一辈子都在边塞度过,战争的血与火他已经见得太多了。最后的时光里,他想谈论一些他真正喜欢的东西——诗。
忽然,他余光中似乎看到了盔甲的反光,脑海中甚至浮起了诗句,是那句“甲光向日金鳞开”。
“薛岿你没吹牛,那诗,真是薛郎送我的吗?”
“流星白羽腰间插,剑花秋莲光出匣。”
“但歌大风云飞扬,安得猛士兮守四方!”
在他身旁,李白正高举着一根竹竿奋力挥舞着。
薛白把耳朵凑过去听着,本以为燕惟岳有多重要的事要说,好不容易听清了,不由一愣。
崔乾佑没说话,以示拒绝了能元皓的提议。他的胃口更大,要全歼了王忠嗣的兵马,而不仅仅是保下安禄山。
“我以前都不知,原来诗是这么好的东西。”
此时云中军向南退却,当中却有一骑逆行而上,手持一柄长矛,不由分说向崔乾佑所在的方向掷来。
箭矢“嗖”地重重钉在那老将的背胄之上,老将呕出一口血来,依旧策马而走。
“若让他们跟上了,岂还能容我们到战场上去杀敌。”李白得意道,他竟还保持着昂然与洒脱之感,整理着衣裳,把长剑挂回腰间,道:“走吧。”
“没。阿兄我和你说,这是李……”
勉强又念了一句,原本酝酿好的诗,便再也念不出来。
薛白走出帐篷,深深地吸了一口气。
“先生,他们真能看到吗?”薛岿问道。
“末将请命,随将军收回雁门关。”
薛白遂也含笑应下。
他没想到在有生之年的最后一刻,还能见到李白作诗,且是当面写给他,且是这般一首壮志嵯峨的诗。
一只手掌放在了它的脑袋上,轻轻揉了揉,战马于是被安抚住了。
可士卒们的恐惧却不是轻易能稳住的,方才他们分明看到有一个同袍被炸得四分五裂,周围还有两三人受了重伤缺了胳膊,正在地上哀嚎不止。
它的主人是一個中年男子,脸颊轮廓分明,眉宇间有着深深的川字纹,显得深沉而刚毅。他是安禄山麾下的经略军使,崔乾佑。
而官兵也已经快要追至,离伏兵所在的位置越来越近了。
毕竟“乾佑”这个名字太大了,一般人家的孩子往往镇不住、不敢起。崔乾佑的气场却是镇得住,他的志向就有乾坤那么大。
“轰!”
才吟了两句,他却是一愣,停了下来。
“能!”李白喘着气,还未缓过来。
“看,我没结帐。”
“汉家战士三十万,将军兼领霍嫖姚。”
终于,他们挤出了忻州城,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之后,往前走了一段,身后传来“嘭”的声音,接着是一阵叫喊。
“我来!”
他们的声音越来越高,直到最后一句。
他遂驱马上前,抢过一张弓,亲自张弓搭箭,对准那老将的背影一箭射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