送走费婆子和二姑,方道爷迎面走来,领着一位不认识的道士,见俩叫花子不似先前腌臜模样,且长的得人意,不免言语上多了些随和。
只听他说道:“花飞,花粉,这是庙里影字辈的师兄,影蛮。此间出入讲究,上上下下的人物、道规和细则,都由他教与你们知晓。”
花粉默念:影蛮隐瞒???
仨人不约而同见礼。
花粉留神揣摩,此人眸光透着黯然和坚忍,双手弓起一个括弧,双腿紧紧贴合,连身后的一片落叶都能轻易察觉。可见警惕心甚重,防范习气甚浓。虽被鹤氅遮掩着,但仍瞧见一抹模糊不堪的疤痕。她暗道:是个有故事的人,指不定经历过人命!
花飞没她那么多想头,登时请他们入定吃茶。
影蛮如是端详,花粉不过十岁的小阿,可总觉着赢瘦的身板里,藏着琢磨不透的灵气,衬着那双乌漆盈润的眸子,轻易忽视不了。
花粉把湃在暖锅里的一壶凫公茶,一并连杯子都端了出来,与他们品饮。
方道爷哪里会吃泔水边上的茶,本权当漱口,可刚碰到起皮的唇,就忍不住吃净。不忘问道:“有时咳嗽了也曾喝过,只不及这个绵软。”
花粉笑道:“道爷这会说得真切,敢情也是个大茶人!奴阿添了费妈妈去岁收的昙花,因着晒干了,取整根断作若干份,择其中之一,拿旋子烫滚水,添满盛着凫公草的茶壶。想着时气寒凉,连带上杯子都统统并在暖锅内。现拿出来将使,也不怕冻着手,冰及口!”
方道爷笑道:“心思饶是细巧。这么着,后日的舍茶会,帮着你影师兄一处备办。这个凫公茶就很好,湃在暖锅里的主意也实打实地妥帖。”
影蛮附和道:“那就先谢过花粉师妹了!”
花粉知他不好糊弄,故意道:“师兄客气!大王庙供我吃,给我安身的所在,当些差事是该的,只不知能否多些贴补。”
影蛮听她这番市侩的说辞,稍稍安心些许,毕竟不贪财的人,在大王庙这等地方呆着,总有事故!他笑道:“凫公草有解毒强身的效用,后日来的香客定然感兴趣。旁的我做不了主,但凡赏下来的钱粮全给你存着当家私!”
花粉灿笑:“谢道爷、谢师兄!”
见花飞一边默然,影蛮才打消的疑惑复又升腾出几分:
论模样,兄妹俩没一处相似,那倒也罢了,女肖父,儿肖母的,说不准;
论性子,一个是六月的雨,温吞良善,一个是六月的雪,美则美矣,琢磨不透。
真真天悬地隔,叫人费思量!
是夕(半个月亮的意思,又指进食的时辰),他们齐齐往大王庙的五谷堂进食。里面早已灰鸦鸦坐了一片,个别颐使气指的,从莲冠、鹤氅、道裙到拂尘的式样尽皆出挑,显现出他们比别的道士高贵不只半点。
才一入内,就有人拿眼睛覻着花粉,更有甚者,挨上跟前盘问:“这是元道师说的记事的,叫花什么的?”
花飞忙隔开那人,把花粉护在身后,方做小伏低地回禀:“回道爷,小的花飞,失于应候处,烦请道爷容谅!”
那人趾高气扬道:“我,卜示仁,记账的时候别把名字弄混了便好!”
好死不死,叫才进来的泰清寿听了进去,冷哼道:“都说元道师请了位记事的小哥儿,叫咱好好帮衬着,我趁便来瞧瞧。真人没见着,倒听卜师兄唠了个嗑,粗粗听着,像是自己担了多大的利,怕被人占了去!”
卜世仁正要理论,影蛮先自说道:“两位师叔,舍茶日在即,早些用过羹茹,道师祖还等着说话呢!前日,那误了点的兆畴道士,革了两月的钱粮,究竟末事,五十杖下去,现在还下不了床。”
他说得简单,却认真降服了他们,各自归坐食喻(喻是饭的意思),不消细说。